改革需要良好的公共秩序
改革开放三十年,硕果赫赫无需多论。需要讨论的是改革如何深化。这就涉及如何弥补过去三十年的漏洞。改革开放的初级阶段,是要确定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目标。这一使命基本已经完成。下一步则进入了改革的高级阶段,使命要复杂得多。在理论上需要认识的问题是:在市场经济这个大目标已经确定的前提下,我们要什么样的市场经济?怎么实现向市场经济的转型?看看当今的世界,同是市场经济,有美国模式、日本模式、新加坡模式,即使在欧盟之内,也有多种模式。另外,达到市场经济的渠道更是多种多样。美国、英国、法国……每个国家和地区通向市场经济的路径都不一样。中国未来通向市场经济的道路,肯定也是独特的。应该说,中国市场经济的模式及其生成途径,也许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经济和社会问题之一,超出了任何人的知识和智慧所能驾驭的范畴,只能通过大众的共同参与、博弈而逐渐演化生成。如果我们从世界市场经济的历史中能够学到什么经验教训,恐怕就是自然演化的秩序优于社会工程式的乌托邦设计。西方市场经济的成功,一大原因要归结为其公共秩序的成功。这种公共秩序,是建立在基层社会广泛参与的基础之上的。有了广泛的参与,老百姓就会对制度有忠诚,因为他们觉得现有的秩序不是别人强加的,而是自己制造的。这样的社会,也就不太容易动荡。相反,如果没有广泛的参与性、大家按照上面定下来的规矩行事,那么一有不顺心,公众就会把怨恨倾泄到不是自己制定的秩序上,反体制的力量就会爆发。结果,这种秩序即使在纸面上应该很有效率,最后则可能导致不必要的动荡。最近几年,国内的舆论和媒体有一股“中产阶层”热。论者在那里夸夸其谈,说中产阶层是一股稳定的力量。这种见解也许不错,却很肤浅。我曾撰文以美国社会为例证分析指出:它作为经济概念大而无当,实际上是个有效的*治概念。中产阶层是指那些以一人一票的方式参与*治过程和公共*策制定的老百姓,是夹在施瓦辛格、布隆伯格这等可以以自己的资产竞选的大款、有选举权也不去投票的赤贫阶层之间的普通选民。他们能使社会稳定,并不是说他们挣够了多少钱,而是在于他们使制度或者秩序的生成有了越来越多的参与性,扩大了社会对这种制度或秩序的忠诚。如果我们有同样的中产阶层,挣了人家那样的钱,却无法像人家那样参与,社会也未必会有稳定。比如重庆钉子户,虽然比一般百姓有钱,但一旦无法参与涉及自身利益的公共*策的制定,反而更敢挑战现有秩序。所以,中国的改革下一步的首要目标,就是建立有广泛参与性的秩序,把更多的民众拉到体制内来。而这一点,许多改革的权威理论家们目前也不清楚。比如,有的理论家曾留下句名言:“正确的观点不需要投票。”这话在学术上当然是正确的。一加一就是等于二。如果大家投票说一加一等于三,也不能说一加一等于三就正确。可惜,这位理论家以及他的同僚们讨论的,并不是一加一等于几的问题。他们讨论的,几乎全是公共*策。而在公共*策领域,任何*策都要经过投票产生。放眼未来思考改革,国内的一些理论家要摆脱设计心态,多一些秩序心态。所谓秩序心态,就是让尽可能多的人参与市场经济的博弈、参与公共秩序的制定,最终使公众形成对制度自发的忠诚。这才是使改革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础。实际上,目前的中国社会,已经渐渐生成了一些良性的秩序因素,比如络民意日见高扬、社区自治已在萌芽、甚至还出现拆迁要原住民投票的现象。这些潮流都指向了未来中国的秩序生成之路。可惜的是,改革头三十年的许多精英理论家,尚处于这种新潮流之外,甚至对这种潮流采取敌视的态度。这些人如果不能认清历史的潮流,就可能会为历史所淘汰。(薛涌)